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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百一十五章京城中的後學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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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百一十五章 京城中的後學(下)

“是啊,伯申,你能在浙江拔擢如此出眾的後學才俊,也一樣難得啊。”看來,阮元這一句話不僅肯定了王引之,也認可了龔自珍的才華,是以龔自珍自然不勝欣喜。隨即阮元也向一旁的魏源問道:“你是……湖南魏默深?是敦甫的弟子吧?如今可考上進士了,可否得列翰林啊?”

“這……後學慚愧,如今剛取了舉人,這進士一科,定庵兄尚不能取錄,更何況後學了。”魏源也向阮元介紹道:“如今後學正在幫一位前輩撰寫新疆志書,這位前輩好像與宮保也有舊識,且待後學為宮保引見一下。星伯先生,阮宮保回來了,您不是也希望見阮宮保一面嗎?”說著,魏源也向身後一人點頭示意,這時阮元方看到魏源身後之人,竟是流放新疆多年,因嘉慶六旬萬壽之故方才返歸京城的徐松。

“星伯,你……你也回來啦!”阮元自然記得徐松在翰林之時和自己的舊交,一時激動不已。

“阮宮保,在下……在下愧對宮保!”徐松看到阮元主動前來與自己相見,回想當年畢竟是因為私刻試文方才獲罪,一時既是喜悅,也是慚愧。

“宮保,星伯先生得蒙先帝加恩,身返中原,對我等後學而言,也是幸事啊!”魏源自然清楚徐松舊事,便主動上前向阮元道:“星伯先生在新疆數年,對新疆山川風土,多有了解,所以歸京之後,皇上也讓星伯先生編撰《新疆識略》,後學才認識了星伯先生。平日在詩社之內,星伯先生也給我們講了許多新疆掌故,今之新疆,本舊之西域,中國失之千年,所幸高宗皇帝武功極盛,方有西域重歸中土,可之前六十年,文人幾無言及新疆之事者。正是星伯先生這一番西行,方才讓我等後學知道,如今西域竟是何等模樣啊?!”

“是啊,星伯,這可是你為國朝讀書人立下的一大功啊!”阮元聽了魏源講述徐松之事,一時也是稱讚不已,新疆時隔千年重歸中原王朝所有,一時之間,文人之中尚有許多僅僅將新疆視為藩屏,對此不屑一顧之輩。而徐松如果能夠將新疆掌故一一講述給後學所知,後學自然會加強對新疆的認同,進而將新疆視為與中原直省相同的中國版圖,此潛移默化之力,又非尋常之人所能及了。

“宮保客氣了,其實在下也只是平日兼好詩文,去年聽聞這宣武門一帶有個詩社,便想著過來聯句吟詠。不想定庵、默深他們,卻不只是雅好詩文的後輩,他們對國家經濟之事也很關心呢。所以,我也就盡自己所能,為他們多講了一些西域舊識而已。”徐松也向阮元謙辭道。

“詩社?”阮元聽到詩社之名,似乎也有了興趣。

“是啊,爹爹,這‘宣南詩社’,如今在京城外城,可是出名了呢。”阮常生也向阮元補充道:“如今許多後學,都喜好談論國家之事,所以在這詩社之內,一邊吟詩聯句,一邊也講論國事,著實是個熱鬧地方。聽說,就連和爹爹有舊識的林少穆林大人,跟這詩社都有不少來往呢。”

“哈哈,如今京城很熱鬧啊?”阮元也向一旁的龔自珍問道:“定庵,我記得今年就有一場會試,而且主試之人……應該有一位就是敦甫啊?怎麽,你這一科竟是未能取中?”

“老師,敦甫看走眼的何止定庵一個人啊?”一旁的王引之也向阮元笑道:“老師且看這一位,他名叫俞正燮,字理初,是孫淵如先生在世時便即看好的後學。從來學問精博,讀書之廣,就連我也要甘拜下風,可誰知直到去年方才中了舉人,今年也來考進士,名落孫山啊?聽說他還親自去問過敦甫,自己文章究竟有何不好?那時候敦甫重新看了一遍他的文章,方才大呼失才。哈哈,敦甫啊,若是你再取不出這些人才,明年下一科的主考,估計就要輪到我啦!”說著,王引之也帶了一名五旬上下的長須文士,向阮元引見過了。因道光上一年四旬大壽之故,道光二、三年都有會試。

“俞理初?我以前就聽淵如兄說過你名姓,他還舉薦過你,說你家中藏書萬卷,見識過人,希望你到我幕中辦事呢,那都是好多年前了。怎麽,你如今還未得中式?”因孫星衍之故,阮元之前就知道俞正燮名字,可如今看來,俞正燮已經年近五旬,可依然沒有考中進士,一時間自己也不住慨嘆朝廷失才。

“這……見過阮宮保,宮保這樣稱讚後學,後學實在是愧不敢當。或許,後學本來學問就不算精通,是以敦甫先生方才沒有取錄後學。”俞正燮也向阮元謙辭道。

“唉,阮宮保,湯大人王大人,這會試之事,就算如今能夠取錄理初兄和瑟庵、默深,卻又如何?難道做上了官,就一定能得志嗎?”不想這時諸生之中,另有一個中年文人向各人感嘆道。

“春海,你這又是何意啊?”王引之似乎識得此人,便也向他質疑道。

“阮宮保,下官程恩澤,號春海,如今是翰林院編修,與理初兄是同郡,也和定庵一同辦過事,所以這其中內情,下官清楚。”這位名為程恩澤之人向阮元答道,他是安徽徽州人,只不過與俞正燮一出歙縣,一出黟縣。“下官以為,如今朝廷之中,瑟庵之才不受重用,只怕理初兄考中進士,亦不過泯然眾人,其實並非理初兄和瑟庵有錯,實在是這當國宰相不容他二人之故!”

“宮保這幾年不在京城,或許不知,如今朝中最受皇上信用之人,便是下官的歙縣同鄉,曹振鏞曹相國。可是如今,下官卻寧願沒有這個同鄉宰相。這曹振鏞當國以來,內閣六部用人,從來只用那些俯首聽命,要他們做什麽,他們就做什麽的司官,奏牘文書,不看內容如何,只要文字稍有瑕疵,便是下等。而且,這曹振鏞最為妒嫉之人,便是後學中才華橫溢之輩!且不論定庵才學文筆,均自過人,就是咱們的前輩,武進劉申甫先生,他《春秋三傳》之學堪稱國朝第一,可這些年來,卻始終只是主事,終年未得升遷!如今之世,實是庸輩大行其道,英才沈於下僚!依下官之見,只要這曹振鏞還在相位一日,如定庵這般世之大才,是難有出頭之日了!”他所言劉申甫先生名叫劉逢祿,是當時精研《左傳》、《公羊》的《春秋》學大家,對於今文經學的覆興也起到了重大作用。

“春海,你這話說得就過分了吧?若如今朝廷是庸輩大行其道,那老師難道也是庸輩嗎?”湯金釗本來也是二品侍郎,自然不會同意程恩澤這樣絕對的言語。

“阮宮保,各位大人,如今天下督撫卿貳,大半都是先帝之時引進,那時當國者並非曹振鏞,是以各位前輩尚能支撐一時。可如今看來,後學擔心用人之大患不在今日,在十年,甚至二十年以後啊?”程恩澤卻依然不願改變自己的想法,阮元、王引之這時都已經年近六旬,聽著程恩澤之語,自然也對後世之事多了一重擔憂,在座各人對曹振鏞看來也幾乎無人認同,是以程恩澤發言之後,竟是一時沈默,無人再來應答。

“定庵,你這篇序文在我看來,僅論文才,亦是佳作。想來無論高宗皇帝,還是仁宗皇帝,對於文辭出眾之人,都會多加提拔,我想皇上應該也是一樣啊?或許……也是因為你還是內閣中書,見皇上的機會少了些,不然你還是再準備一次會試吧,要是支持不下去了,我和伯申既然和你有師長之誼,總不能棄你不顧啊?”阮元清楚,未來之事,自己也無力做主,只好向龔自珍如此勸道。龔自珍也自向阮元答謝,只是想著用人要事總是決於曹振鏞,一行人卻怎麽也輕松不起來了。

“阮宮保,後學從來聽聞,宮保督撫各省,治學、水利諸事皆有建樹,是以後學有個請求。後學一直有志於輯錄國朝百餘年來經世致用之文,是以後學相請宮保將此等文作暫借於後學,若後學果然能成此書,自當再次向宮保拜謝。”這時,魏源卻在一旁想到了另一件事,便即向阮元求問道。

“默深,你有志於此,確也不錯,待我斟酌一番,取其中可觀之文與你便是。”阮元自也沒有拒絕魏源的請求。

魏源見阮元同意借給自己文稿,也當即謝過了阮元。之後數日,阮元便讓阮常生取了自己《海運考》、《邳宿二閘之議》等十五篇文作,謄錄送與魏源修書。只是這時的阮元尚不知曉,就在這次揚州會館聚會之上,被後世稱為“西北史地學派”和“道光經世派”的兩大新興學者群體,已然嶄露頭角。而在此後不久,這些京城裏的中下層官員,包括一批頗有名望的在京舉人,將會用自己的紙筆言行,影響整個清王朝的輿論。

次年果然是王引之擔任了副主考,可即便如此,龔自珍等人還是未能通過會試。

到得下午,龔自珍、魏源等人另有宣南詩社的聚會,便即辭別了阮元。阮元也和留下來的王引之、湯金釗、姚文田、程恩澤四人一起,臨時在會館中尋了個偏室,討論起朝中政事來。阮元自也聽聞過孫玉庭等人“八折收納”之議,這次看著幾個學生都是長期在京做官之人,便向各人問起八折收納的後續之事來。

不想聽聞阮元之問,湯金釗卻是大奇,向阮元道:“老師,這件事您還不知道嗎?就在兩個月前,朝廷已經明發上諭,這所謂‘八折收漕’之議,如今已被皇上廢止了啊?”

“廢止了?這才不到一年的時間啊?”阮元聽著湯金釗之言,也不禁感嘆自己入京這兩個月,竟然還會錯過朝中重要詔令。但“八折收漕”的建議,自己之前在和陳若霖書信往來之中,只覺陳若霖信心十足,大有八折之議一行,便可解決大半漕弊之念,卻被道光突然廢止,心中自也大為疑惑。

“是啊,其實這八折之議,皇上之前還一直召集大臣,討論了很多次呢。”程恩澤這時也對阮元補充道:“其實這次八折之議能夠廢止,三位大人都出了不少力呢。”這句話說得出來,阮元卻又是大吃一驚,不想力主廢除八折之議的官員,竟然就是面前的湯金釗、王引之和姚文田三個學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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